檐角的冰棱坠落的刹那,泥土深处传来细碎的爆裂声。那些蛰伏在地底许久的种子,像是听见某种古老的召唤,忽然醒转。枯枝上冒出米粒大小的嫩芽,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着身姿,仿佛有看不见的孩童踮着脚尖给每片嫩叶镶上翡翠边框。
河面的薄冰被暗流推搡得支离破碎,残存的冰碴漂浮在水面,宛如散落的玉珮。野鸭忽然从芦苇丛里扑棱着翅膀跃起,翅尖搅碎倒映的云影,惊醒了睡莲蓬头上的露珠。这些剔透的水珠来不及坠落,就被裹挟进微波荡漾的春水里,化作游鱼眼中跳动的光斑。
雨后的菜畦泛着湿润的油光,蚯蚓拱出的泥隧道里冒出淡紫色的马兰花。蜜蜂振翅穿过新生的蚕豆苗,翅翼沾满金黄花粉,连呼吸都带着甜腻的芬芳。孩子们追逐着翻飞的风筝跑过田埂,纸鸢线轴咯吱作响,燕子群掠过天空时,剪刀似的尾羽裁开棉花糖般的云絮,洒下一串清亮的鸣叫。
柳条浸在河里梳洗长发,倒影被波纹揉成细密的绸缎。偶尔有游鱼摆尾掠过水面,搅碎了岸边少女的倩影,她伸手去捞,却只握住一捧荡漾的春光。卖花的老妪挎着竹篮从石桥经过,栀子花的白瓣落在青石板上,沾了晨露的香气比花枝上更清冽。她粗糙的手指拂过枝条时,几片新叶打着旋儿落进篮底,和早开的迎春花挤作一堆。
黄昏时分,泥土蒸腾起朦胧的雾气。老墙根下的苔藓吸饱了水分,绒毯般向四周蔓延,连砖缝里都探出嫩绿的指尖。流浪猫蜷在晒暖的墙角打盹,尾巴尖偶尔轻颤,惊飞了瓦檐下新筑巢的麻雀。归家的燕子掠过晾衣绳,衔走飘摇的被单,仿佛要替主妇们裁剪春日的衣裳。
夜雨淅沥而下时,种子在泥土里发出细碎的啃噬声。蚯蚓拱出的隧道像地下迷宫,蜗牛背着螺旋小屋慢吞吞爬行,留下银亮的黏液轨迹。野蔷薇的藤蔓悄悄攀上新砌的围栏,嫩芽在黑暗中舒展成翡翠扇面。雨滴敲打窗棂的节奏里,连空气都开始发酵,酝酿着某种青涩而蓬勃的气息。
清晨推窗时,楼下的海棠已零落成泥,但泥土深处传来细碎的爆裂声,是新生的草芽顶破冬眠的梦境。忽然懂得古人所说的"一候獭祭鱼,二候鸿雁来",原来二十四节气的刻度,都藏在万物舒展的褶皱里。茶凉时,我把樱花标本夹进日记本。暮色中的城市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,晚风捎来远处教堂传来的钟声。春天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,而是檐角垂落的冰棱悄悄融化时,滴答作响的晨光。
(南南北2025年2月25日于中国凉都)